“过年”,是中国人一年之中最重要、最隆重的传统节日。年有着久远而深厚的来历。古时,年其实是人们对自然时序的一个概括,也是一个重要的祭祀活动。千百年来,人们在这种祭祀、感恩中,逐渐形成了丰富的年俗文化。辛苦劳作一年的人们,在这段时间里释放着内心的愉悦,祈盼来年一切顺利。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在很多人的生活里,传统年的符号日渐寂寥,年味儿变得越来越难以追寻。文化因历史变迁和社会进步而熠熠生辉,历史因文化发展和社会演进而步履厚重,社会因历史积淀和文化传承而生机勃发。
中国年—— 一种文化观照、一种历史承继、一种社会景象,它是我们民族在世界上拿得出手也消费得起的一张“文化王牌”。
日渐变淡的年味
对中国人来说,春节是把人的内心情感联系起来的重要纽带。春节来了,但是人们同时也发现年味越来越淡了。中国几乎所有的地级市都出台了禁止燃放鞭炮的规定,一座座高层住宅中,人们囚禁了自己,邻里之间很少走动。
春节就这样加速消逝。如果我们以一个较长的时间段来观察,最近40年是年味加速飘散的时期。
在上了年纪的老人心中,春节有一整套有关盛典的礼仪,但是对在都市中打拼的年轻白领而言,这只是一个假期,一个用来休息和旅游的时间,除此之外,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意义。
最近40年,中华民族走向现代的步伐明显加快。城市化进程的一个核心后果,就是用以法律为基础的契约社会来取代以血缘为基础的熟人社会。在一个陌生人组成的城市社区中,没有长幼尊卑,大家都是平等的业主,过年的繁文缛节,演化为一声淡淡的“新年快乐”。因此,在年味变淡的背后,是一整套社会关系的重构。
但是,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在另外一个层面,我们仍然必须思考:作为中国人,把大家内心联系起来的情感纽带到底是什么?
在全球化背景下,重新审视春节的历史就显得尤为必要。过年,越来越成为一种“文化生活”,这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也是21世纪人们的幸运。人们相互之间拜年的仪式大大简化了,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从这些符号中去追寻春节的意义。在物质生活越来越繁荣的今天,中国人对精神层面“过年”的探索也许才刚刚开始。
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年通过春晚全球直播、各国唐人街的中国年文化活动、国际商家对中国春节消费市场的疯狂争夺等途径进行直观、即时传达,过年对于我们国家形象的展示、民族文化的叙说、社会面貌的呈现具有无可比拟的符号效应和宣示功能。这在“中国式过年”语境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和诠释。
过年,是现代科技在节庆市场一次异彩纷呈的烂漫彩排,例如,庭前屋后五彩缤纷的烟花燃放、迎来送往时的礼品和红包;街头巷尾各色餐厅里精心备置的年夜大餐……在某种意义上,当下国人有意无意塑造的过年形态无异于中国传统文化在根部的“基因变异”,表面上虽枝繁叶茂但已病象初显。应有的礼数不见了,应有的朴素不见了,应有的色调不见了,应有的味道不见了……
中国式过年正在现代化的惊涛骇浪中迷失了自己的方向,印刻在中老年人记忆中关于过年的美好格调和多姿神韵已经荡然无存。难怪乎过完年后很多人都情不自禁地喟叹:年味,都去哪儿了?
过年折射的传统文化镜像
毫无疑问,春节是农业社会的节日。农业社会,人们按照二十四节气来安排耕种活动,而春节作为最重要的节日,却并不在二十四节气之中。它是高于劳动的,一整套过节的规范和礼仪,其实是一年一度对整个社会秩序的强调,家族权力,血缘亲疏,都在这套礼仪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年”的本意是农作物的丰收。甲骨文中的“年”字,是人背着禾苗的象形字,意指收成。在农作物丰收之后,人们要举行庆祝活动,祭祀神灵,感谢赐予,并祈求来年的丰收。周朝以农业为立国之本,粮食丰收是国家大事,因此直接将禾谷的收获期作为年度时间名称。
《说文解字》释“元”为“头”、为“始”,这一天是一年之头一天,春季之头一天,正月之头一天,大好的“三元”日;这一天还是岁之朝、月之朝、日之朝,亦是大好的“三朝”日。在好日子里,人们当然要过节般的狂欢。
商时称年为“祀”,“祀”的意思,就是四时已过,要奉祀神灵祖先了,过年的习俗便源于此。中国人自古相信,只有在自然神的引领和关照下,人类才能获得有保障、有秩序的生活。“年”是一年时序变化之始,所以在这个时节祭祀天地诸神,表达对天地的敬畏,便成为国家最重要的活动。到了民间,也有很多做法来表达对自然神和祖先的敬意。
大年、新年由周朝确立后,成为中国人最向往的日子。“九月肃霜,十月涤场。朋酒斯飨,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音sì gōng读“四公”,古代的一种酒器),万寿无疆。”《诗经·豳风·七月》中对周人禾谷登场后人们欢庆场景的记载,已经让后世显见过年的热闹与祝福。
汉武帝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正式确定以夏历正月为岁首。此后历法虽不断修正变化,但正月岁首时间没有改变,年也就此固定下来。
在中国漫长的农业社会时期,年体现着弄人的生活节律。农忙一结束就进行休整,聚在一起开展各种祭祀活动,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平安丰收,这一活动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丰富。
在文学家的眼里,过年是一种民俗文化,不胜枚举的当代礼数都可以从传统民俗的视角进行解读;在历史学家的眼里,过年是一种生活文化,诠释着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完美呈现;在政治家的眼里,过年是一种时代文化,体现的不仅仅是个人生活面貌的改变,还有社会面貌的变化、国家面貌的变迁;在社会学家的眼里,过年是一种习惯文化,人们按照自己的理解、喜好和习惯,在不违背礼仪“格式”的前提下以社会个体的身份辞旧迎新继往开来。春节,真可谓“年年岁岁春相似,岁岁年年节不同”。
回家过年最深刻的内涵是团圆
或许,回家过年就像一种仪式,它已经融入我们的血液,成为本能,一种生命的基因遗传;回家过年,能让我们获得归属感、心灵慰藉和重新出发的能量。
孝是中国伦理的基础,它本身就是一个万能的凝聚力和号召力,或者说是道德力。而大年则把孝以一种约定俗成的方式仪轨化,又以一系列仪轨神圣化。在古代中国,大年的许多议程,都是在祠堂里进行的。每年的祭祖大典,既是感恩,又是鞭策,本质是在演孝。
因为家族宗祠和祖先墓地都在故乡,祭祀又关系到整个家族和个人的命运,所以“过年回家”便成为很多离乡游子一个必然的选择。
有人说家就是中国人的宗教,儒家文化中确实体现了这种情怀。家族中的宗祠和祖先代表着个人与天命的关联,这种力量不仅超越了生命,甚至超越了天地万物,有着一种终极关怀的意味。人们回乡祭祖与天地神,也是为了感受这种关怀,从而体会到一种崇高的人生使命感。所以,在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中,过年回家绝非看看父母那么简单,它既是在表达对祖先和天地神圣力量的一种敬畏和信仰,也包含着对个人生命价值的重新思考和认定。
现代社会,人们在这天也许少了一些敬神追源的念头,但歇息身心、抚慰灵魂的渴望却仍然存在。这就是年年春运大军的动力,无论多么艰难,也要回家。其实,大家想回的不只是那个儿时的家,内心更渴望回到一个体现人文关怀的精神故乡。
回家过年也源自于中国人对家的特殊情结。自古以来,中国人都是很重家的,家及回家是构成春节的又一个要素。传统中国的民间组织往往是以家族为单位的放大或者是几个有着亲戚关系的家族组合。因此,在中国人的观念里,社会是由一个个家庭组成的,一个人如果游离家庭之外,便会游离社会之外。回归家庭,才能“找到组织”,才会有安全感。
中国传统文化是以生命和血缘为中心,展开对人生和世界的思考的,所以,家族和父母自然被看做个人生命与价值的源头。时至今日,虽然很多传统仪式被人们忘记了,但“过年回家”作为一个顽强的文化密码却被保存下来,并成为了国人的一种集体记忆。
而传承这种记忆的就是春节,这个能唤起亿万人柔软情愫的节日,就像一个强大的磁场,将所有中国人牢牢地凝聚在“团聚”的信念之上,让“过年就是回家”的理念深深植入中国人的脑海中。
除夕的团圆饭,它不是简单的一顿饭,它在更多的意义上是一个伦理上的安慰、需求或象征。团圆意味着健康,意味着平安,意味着绵延昌盛。中华民族关于家,关于族的理解,它最为核心的,或者说是最有代表性的体现,就是除夕的团圆饭。一家人一族人能不能坐在一桌上,它已经不单单是一顿饭的问题,而是这个家的圆满程度、幸福程度、昌盛程度。
古往今来,过年,小而言之,维系的是一个家庭、家族乃至族群全部成员通过一场年度盛宴昭示的亲情归向与价值坚守;大而言之,维系的则是华夏儿女贲张的血脉、炎黄子孙勃发的情思。它是一个小至公民与家族、大至民族与国家的“集体话语”。
乡愁是最特殊的年味
随着现代人活动范围逐渐扩大,远离家乡生活已成为许多人的常态,但春节的召唤、回家的诱惑,每年都会如期而至。每当春节来临之际,全国各地的火车站、汽车站、飞机场,人潮涌动、到处都是“归家人”行色匆匆的身影……
近年来,“不差钱”正全面改变人们的生活,在哪里过年都不再愁吃好、玩好。但是,在外打拼的人,远隔万水千山、历经千辛万苦,总是急切回家过年,说到底,是一种常牵挂、放不下的乡愁在左右。
当然,过年回家不只是亲情之爱,内涵尤为丰富,在我们众多的文化仪式中,这种文化记忆、精神情结,保存得最为悠久和强劲。经过数千年的生生不息,早已内化为一种情感密码,一种生命的惯性行为。
通常来说,没有特殊情况,每个人都会回家过年。在中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风俗习惯和传统文化呢?著名作家冯骥才曾指出,“这是因为有一种特别的年味——‘乡愁’,在深深吸引着他们”,“这些‘数以亿计’的乡愁,最终汇流成中华民族千古不灭的凝聚力和向心力”。
记忆中的年味是最幸福的。那种味道弥漫于故乡的炊烟里,母亲忙碌的身影、孩子们穿新衣的喜悦……五颜六色,五味俱全。这一切,形成了一种特别的味道,占据了对年全部的记忆。从远古到现在,在漫长的岁月中,这种混合的年味已经成了一份难解的情怀。
是的,我们想回的不只是儿时的那个家,内心更渴望回到一个人文关怀的精神故乡。乡音、乡土、乡俗,交织成浓浓的乡愁与年味。
(参考资料:郭梁、王丽,《过年不得不说那些事儿》;华南,《过年,始于农业文明的欢愉》;汪长明,《过年:一个民族的精神记忆》;刘一达,《过年是一道乡愁》;张玉荣,《过年最深刻的内涵永远是感情》;魏广东,《你为什么不愿回家过年?》;宗禾,《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回家过年》;张丰,《有钱没钱回家过年》)